核廢水將排出大海 福島漁民被無視的求救聲

2021年4月，日本政府決定將儲存於東京電力公司福島第一核電廠內的核廢水排出太平洋。東京電力公司計劃沿海床建一條管道，在福島海岸對開1公里，排放所謂「經稀釋處理」的核廢水。

去年11月，綠色和平在當地進行自福島核災發生後的第33次核輻射檢測，並訪問了當地漁民小野春雄先生。小野先生向我們敞開心扉，他直指，將核廢水排放出大海，等同將福島漁業推落無底深淵。

十年的等待和忍耐 竟迎來另一次「核災」

「怎能容許這種事發生？」帶濃濃福島口音的小野先生慨嘆著。他在家中閱報，視線停留在一篇關於排放核廢水計劃和意見的報道上。就在一天前，東京電力公司宣佈，會將福島第一核電廠的核廢水排出大海。「你知嗎，大海是有生命的！」說著，他緊握報紙的手用力得發白。

小野春雄的家鄉在福島縣新地町，他的家族三代都是漁民，他從小就幫忙打理家族生意。直到2011年3月，一切都崩潰了。他的家鄉被日本311地震帶來的海嘯嚴重破壞，禍不單行，福島第一核電廠被海嘯衝擊，洩漏出大量輻射。此後，當地漁民包括小野先生的漁穫，被驗出帶有放射性物質。他們別無選擇，只能「自願」停工1年多，暫停在福島對開的海捕魚。

在2012年6月，即福島核災的1年多之後，當地重啟試驗性捕魚並開始售賣部份指定海產，包括八爪魚和一些貝殼類。到2020年2月，對福島所有海產的禁令終於解除，小野先生亦終於獲准每個月出海捕魚最多10次。在勉強算是重回軌道的沒多久，於2021年4月，就在福島核災十周年的1個月後，日本政府內閣便決定要排放核廢水出大海。

「過了10年，魚才終於開始回歸，如果現在將氚（Tritium，放射性物質之一）排放出大海，無論有多稀釋也好，有誰會買這裡的漁穫？有誰會想吃這些毒魚？」

核災發生後的10年，小野先生一直承受著不公和沮喪，他不能自由地出海捕魚，而即使有漁獲，因為是來自福島也會被嫌棄。「為甚麼10年前他們沒有將核廢水排出大海？因為這樣做是不對的，對吧？」小野先生氣憤地說。

得不到的答案 不被聆聽的聲音

日本政府就著排放核廢水出海的決定，為新地町居民舉辦了數次相關講座。小野先生都有出席那些講座，但他說，對於當局為甚麼一定要排放核廢水出大海這個根本的問題，他始終得不到答案。

「負責人3時半到場，講座5時結束。中間有半小時的問答環節。在毫無預告下，他們突然間派了一大疊厚厚的文件給我們，然後期望我們會看得明。」小野先生說。「我們有權發問，我們有知情權。就算是沒有其他辦法，逼不得已要把核廢水排出大海也好，我們也想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東京電力公司於2021年11月發佈《排放經ALPS處理廢水出海的輻射及影響評估報告》，內容當然跟當局打算排放核廢水的立場一致。「東京電力最擅長扭曲事實。他們將現況說成我們已經接受了這個（排放核廢水）決定。他們最懂得運用語言偽術，但再者，又有多少人真的會去細閱那麼大疊的報告。」

這十年來，當地漁民被政府和東京電力一個個的謊話，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實在已經不知再能相信甚麼。在2015年，東京電力曾對福島縣漁業協同組合連合會承諾，於任何情況下，在未釋除疑慮前，不會處理也不會排放儲存於核電廠內的污水。然後，有報告指，經多核種去除設備（ALPS）處理後的廢水，仍然含有放射性物質，除了氚，還有含量超標的碳14（carbon-14）。這些事情均證實了，當局一再失信於當地居民和漁業。

「為甚麼一定要事事以東京電力優先？災難受害者、本地居民，不是更需要被保護嗎？」小野先生抗議。「沒有人同意（排放核廢水進大海）這件事。但他們一意孤行，作出如此輕率的決定。大海是我們工作為生的地方。但它被人故意的污染，你能想像那感覺嗎？」

未來的後果 未知誰可負責

截至2021年12月8日為止，福島第一核電廠內共儲存了約128.5萬噸核廢水。於2020年間，因為地下水流入核反應堆大樓、反應爐冷卻用水等，令核電廠的儲水量以每日約140噸的速度上升。

根據東京電力公司，核電廠的儲水箱將在2023年春天滿載，所以他們才決定將核廢水排出大海。但日本經濟產業省一個於2019年成立的小組委員會指，福島第一核電廠仍然有空間建造更多的儲水箱。「如果我們可以繼續儲存核廢水，那就不用急著做決定。我們將來可能可以找到更好的方法去處理核廢水，為甚麼他們那麼急要做決定呢？」

在將核廢水排出大海前，東京電力公司計劃將核廢水內，氚以外的放射性核素消減到規管標準以下的水平，並將氚稀釋到許可水平的40分之1。東京電力指，每年排出的氚不會超過核災前的每年最高限額——每年22萬億貝克（becquerels）。他們亦會定期進行檢討。

不過，無論是稀釋也好，用新技術去排污也好，核廢水內始終含有放射性物質，排放就等於將之釋放到我們的環境中，這是不變的事實。氚的半衰期（Half-life，指物質濃度衰變至原來一半所需時間）大約是12年，碳14半衰期是5,730年。排放核廢水的話，這些放射性物質就會持續在大海內積聚。

「要過30或40年，我們才會看到影響。時間久了，很多東西的關係會變得模糊，那時便更加難去證明些甚麼。但我們的孩子的將來究竟會怎樣？我們的兒孫的將來呢？現在根本不知道有誰可以對此負責任。」

能奪命也能賜予生命 「大海是活的」

「那感覺是，那是我們的大海，但又不屬於我們的。」小野先生常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彷彿以此表達那逼於無奈的感覺。排放核廢水的計劃繼續進行，感覺像一切都向前推進，但一直沿海居住的居民，包括漁民卻被遺留在原地。

福島漁民的現實是殘酷的。他們每個月只能出海捕魚最多10次，他們每月收入只有約12萬日元（約8,100港元）。將來並不明朗，現時只見他們的煩惱越來越多。「在這種環境下，有誰會想繼續捕魚為生？有誰會想自己的子女成為漁夫？長此下去，就不會再有下一代的漁夫。排放核廢水是漁業消失的最後一根稻草。」

就著排放核廢水出大海的計劃，日本政府和東京電力公司承諾，會對當地林業和漁業作出賠償，並會實行相應措施，以應對業界因計劃而聲譽受損。「他們只是著眼於如何去減輕對本地農產品聲譽的損害，或是承諾買我們的漁穫，但這些根本不是重點。我們出海捕魚，漁穫不是用來丟棄的；我們希望人們可以食用和好好享用它們。」說畢，小野先生嘆了一口氣。

「首先，為甚麼輻射物不能放到陸地上，但又可以排放出海洋？大自然中有山，山中的溪澗、河流會流向大海；浮游生物在水中生長，小魚會吃浮游生物，然後大魚會吃小魚。這是一個循環。污染很容易，但一污染了，就很難回到從前的模樣。你知嗎，大海是活的。」

小野先生一直努力要保護的這片大海，在10年前的海嘯，奪走了小野先生的弟弟的性命。「大海可以奪走生命，但也可以賜予生命。如果我們不保護它，誰會？魚類又不能發聲。」

「大海是有生命的。我們都是這國家的人民，你知道嗎？我懇求有人可以聽聽我們的聲音。」

現時，在福島第一核電廠，於2023年春天排放核廢水出海的準備工作持續進行中。這計劃將會破壞福島漁民的生計和尊嚴。但漁民的控訴和反對聲音，繼續被無視。日本政府和東京電力，繼續只專注表面功夫，努力粉飾太平。因此綠色和平將延續10年多以來的檢測工作，記錄核災後遺與民眾心聲，並持續倡議當局撤回排放核廢水決定，長遠而言推動真正綠色能源轉型，與你攜手實現可持續未來。